美利坚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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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来源：亚当斯密经济学（刘胜军微财经出品）
作 者 | 刘胜军01
奥巴马的悲叹
美国自建国以来，就自视甚高，在传教士精神、天定命运论的鼓舞下，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美国特殊论”。二战后，美国地位如日中天，成为国际秩序的盟主。苏联解体后，美国更是笑傲江湖，成为熠熠生辉的“灯塔国”。
2008年非洲裔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似乎美国已经为“种族歧视”这个原罪划上了完美的句号。然而，2016 年，川普这个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政治秩序颠覆者，以黑马姿态杀出，震动寰宇。
事后复盘，特朗普的逆袭并不全属意外。
在经历了长达 30 年的“里根-克林顿大繁荣”后，美国经济在 2007 年登顶。
2008 年次贷危机的爆发，不仅仅是金融危机，而是一场全面的社会危机。然而这一点当时很少有人看得清楚，身为“华盛顿建制派”一员的希拉里不可能例外。
作为美国政坛的“局外人”，川普具备了其他政客未曾拥有、未敢设想的独特视角，把目光投向了“沉默的大多数”——锈带悲歌的乡下人，他以革命者和救世主的“激进纲领”赢得 2016 年大选，这令美国政治精英和主流媒体惊掉了下巴。
特朗普的粗俗、没文化、无厘头，在政治精英眼中难以忍受，然而这些特质却让乡下人觉得川普是“真正懂我的自己人”。
川普发现了“人民”的愤怒，利用了美国的分裂，但他却没有任何负责任的解决方案，甚至他压根儿也没想去解决问题——“过把瘾就死”是他的人生信条。
过去四年，美国在司机川普“醉驾”之下疯狂飙车，令全世界揪心。
GOD BLESS AMERICA！在新冠病毒的“帮助下”，“sleep joe”拜登艰难取胜，令人唏嘘不已。此时此刻，最“扬眉吐气”的人不是拜登，而是奥巴马。川普上台后，几乎逢奥巴马必反，彻底扫荡奥巴马的政治遗产，斯可忍孰不可忍？大选刚一落定，奥巴马就推出了新书《应许之地》，内心偷笑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物是人非，美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美国。“败将川普”居然获得刷新历史记录的逾 7000 万张选票，这令奥巴马忍不住悲叹：
• 美国社会现时比四年前更撕裂。拜登胜选只是令这些分歧复合的开端，但一次选举并不足够令趋势逆转。
拜登接管的是“川普的美国”
2020 年美国大选，没有赢家（或许你可以说中国是赢家，川普和拜登分别拥有了“川建国”、“拜振华”的雅号）。美国在新冠疫情中“彻底沦陷”令全球大跌眼镜之后，今年的大选又一次次凸显了“美国走向失败”：
• 原本令美国自豪、世界敬仰的“美国式选举”，已经成为其他国家心中的笑料。全世界都在一边“吃瓜”一边激情围观特朗普如何面对败选；
• 这次大选非常有说服力地证明，美国社会撕裂已经到了堪比“南北战争时期”的激烈程度；
• 虽然全世界都认为特朗普是一个笑话，但如果没有“新冠疫情”，“病人”特朗普极有可能顺利连任，这足以表明美国社会病入膏肓；
• 虽然拜登赢得了大选，全世界长吁一口气。但是别忘了，大部分选拜登的选民，仅仅因为受够了特朗普。问题是，拜登有何灵丹妙药来弥合美国的伤痕？拜登所主张的重返巴黎气候协定、重返世界卫生组织、重返伊核协议、重新修复与欧洲的关系、举办全球民主峰会、加大基础设施投入……这些措施实在看不出来会有安抚“红脖子川粉”的效果。《时代》周刊在推文中发布其最新封面时配文写得很辛辣：“就算拜登赢了，他将管理的也是特朗普(‘治下’)的美国。”
假如拜登真的有心“拯救美国”，他应该问一个灵魂深处的问题：
• 堂堂“灯塔国”何以沦落至此？
美国走向“罗马帝国式的衰落”
缅甸会同情美国人民的遭遇？对的，你没听错。
• 缅甸议员吴敏乌说：我为美国人感到难过。但我们没法帮助美国，因为我们是个小国。
• 缅甸政治评论员吴昂杜迎说：美国是第一世界国家，但它的行为方式像第三世界国家。
为美国感到痛惜的还有它的邻居加拿大。加拿大萨尼亚市的市长迈克·布拉德利说：
• 我个人觉得，这就像在目睹罗马帝国的衰落。
就连特朗普发誓修墙阻拦的墨西哥人，内心也第一次升腾起了对美国的同情。透明国际墨西哥分部负责人爱德华多·博奥克斯说：
• 我们过去指望从美国获得民主治理方面的启发。遗憾的是，现在不再是这样了。
美国这个看似“金玉其外”的头号富国，却有如此多的民众穷困潦倒、挣扎在生存线上。2020 年的疫情黑天鹅，更是无情地暴露出美国政府的“衰朽”。截至目前，25 万人的死亡已经超过了已经超过了最近五次战争中美国死亡人数的总和——越南战争、朝鲜战争、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海湾战争。其代价相当于连续 84 天遭受“9·11”袭击。
专家们苦口婆心地劝说，“将戴口罩比例提高到 95%，预计死亡人数将会减少 62.7%。”如此简单的方案，在美国却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民粹主义和个人主义将美国推向了灾难的深渊，加速了美国的衰落。
的确，美国将资本主义带向了一个历史性的高度。但历史远未终结。2020 年 10 月 4 日罗马教皇方济各表示：
• 世界体系在面对新冠肺炎疫情时暴露出的脆弱性已经证明，市场自由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新冠疫情大流行证明了市场资本主义的“神奇理论”已经失败，世界需要一种新的政治形势以促进对话、团结，并且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战争。
拜登必须思考的三个问题
美国在走向失败，特朗普并非病因，但毫无疑问特朗普是这一历史进程的“加速器”。
任何帝国都不会“静悄悄地退场”，在未来半个世纪，美国的衰落将是影响世界的头等大事。
早在 2017 年 1 月，弗朗西斯 ·福山就发表了题为《美国已成为失败国家》的文章，他预警到：
• 特朗普从一位无人严肃对待、丑角般的外围参选者变身为当选总统，这是美国近期经历的最令人意外且制造心灵创伤的事件之一……在最坏情形下，可能造成美国完全放弃其全球领导地位，自由主义的世界秩序分崩离析，而自 1950 年代以来，美国为打造这一秩序已经耗费大量心血……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政治动荡……当今世界可能很快就必须想方设法应付美国撤退的后果了……麻烦在于，特朗普和桑德斯这样的批评者并未找对问题的根源，并且未能提供任何真正的解决方案。问题的真正部分根植于美国社会的特质，部分根植于美国的制度。……一个衰败的体制无法整饬自身，因为那些根深蒂固的利益和思维方式阻碍了改革……“自由民主”中的“民主”部分正在发动起义，报复“自由”那一部分。假如这一趋势在世界其他地方继续下去，我们将注定在一个怒气冲天的诸种民族主义相互竞胜的时代受到惩罚。
关于美国的失败，有三个宏大的问题值得探究：
① 如果像奥巴马所说的“特朗普只是病症，不是病因”，那美国的病因究竟在哪里？
② 福山心中那个代表“历史的终结”的“灯塔之国”怎么了？
③ 美国当前遇到的问题，是发展中的问题还是自身无法克服的内在危机？
新镀金时代
美国的贫富差距令人不安地回到了 19 世纪末“镀金时代”（gilded age）以来的历史高点，美国正在成为 1% 的国家，即美国的政治经济只为 1% 的富人而存在和被操纵。2011 年占领华尔街运动打出的标语“we are the 99%”已经发出了人民的吼声——特朗普听到了，希拉里则没有醒来。
美国人均医疗支出全球第一，但预期寿命却低于其他发达国家；美国流浪汉遍布大街小巷，而空置的房屋却随处可见。美国疾控中心指出：2014 年以来，美国的预期寿命每年都在下降。美国人均预期寿命比日本低 5 年。
诺奖得主迪顿引发轰动的研究发现：未受过大学教育的中年白人男性死亡率从 1999 年到 2013 年呈显著上升趋势。这一现象可以归结为“绝望病”：酗酒、吸毒、自杀。正是这些“绝望的”人，成为川粉的中流砥柱。
过去 40 年，美国底层 90% 民众平均收入几乎“原地踏步”，而 1% 富人收入却一路飙升，0.1% 富人收入占比增加了 4 倍。1980-2019 年，美国劳动收入占比从 75% 跌至 60%。美国 1% 富人坐拥 40% 社会财富。2017 年全球最富的 27 人的财富相当于全球一半穷人（39 亿人）的财富总和。巴拿马这样的“避税天堂”成为富人的福音。
与此同时，社会阶层也在固化。哈佛大学研究指出：
• 1940 年出生的孩子中有 90% 比父母赚钱更多。如今这一比例只有 50%。
过去 40 年，美国没有在基础设施、人力资本、技术产业进行投资，而是忙于充当世界警察。美国在 2018 年《世界银行人力资本指数》中仅排在第 24 位。
枪支和暴力成为美国社会的 logo。美国人口占全球 5%，但美国关押了全球 25% 的囚犯，其中大多是黑人。
奥巴马当年已经预感到了麻烦的来临，他指出：
• 不平等加剧和社会流动性下降相结合的趋势，给美国梦、我们的生活方式、美国的全球地位构成了根本性的威胁。
特朗普致电前总统卡特，非常担心中国将“领先于我们”。卡特说：
• 美国是“世界历史上最好战的国家”（注：美国建国242年中仅16年没打仗），我们已经浪费了 3 万亿美元。中国没有在战争中浪费一分钱，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走在我们前面。
由于大企业垄断力量大崛起，美国财富的创造已被剥削所取代。皮凯蒂《21 世纪资本论》所描述的情形，美国是最佳写照。
利益集团的影响无处不在，削弱了政治家推动变革的能力。在 2008 年危机后，美国花了 2 年才通过《多德-弗兰克法案》，而华尔街平均向每个国会议员派出 5 名说客。结果，美国改变银行监管的努力，很大程度上不了了之。高盛 CEO 贝兰克芬坦言：
• 只有傻瓜才相信银行家。
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也在国会面前被迫承认自己的错误判断：
• 我原本以为银行家为了自身的利益能更好地管控风险。
与 19 世纪的标准石油、美国钢铁一样，如今苹果、微软、谷歌、Facebook 这些科技巨头已经成为新型垄断力量：
• Facebook 可以通过改变算法，来左右用户看到的信息。
• Staples 可以对那些附近没有类似商店的居民收取更高的费用，实现“差异化定价”。
• 大数据可以几乎完美地发现和利用人性的弱点，例如找到对赌博更易上瘾的人，然后蛊惑他们去拉斯维加斯。
• 罗伯特·默瑟家族及其他资本家在 2016 年资助“剑桥分析公司”秘密操纵美国大选。
跨国公司在全球转移工厂的能力，大大削弱了工会的谈判能力，工人成为弱势牺牲品。
诺奖得主斯蒂格利茨指出：
• 特朗普实在足够精明，他已经精明到敏锐地察觉人们的不满情绪，顺势煽风点火，然后无情地加以利用。
美国已经沦为“精致的利己主义国家”。斯蒂格利茨叹息说：
• 美国民众普遍缺乏远见，他们只看得见特朗普减税当前的税率降低，殊不知这项政策会在未来加重中产阶级的税收负担。
• 在美国式民主中，金钱是排第一位的，背弃了建国之初所秉持的理想。
• 对于美国不断提高债务上限的不负责任的财政政策，全美国竟然只有 1 位共和党议员——参议员保罗——提出异议。
在国会，面对特朗普一再逾越法律底线的行为，共和党参议员们（除了因抗议特朗普不再寻求连任的弗莱克、罗姆尼、麦凯恩等少数之外）一再选择“苟且”，只因为不愿因为对抗特朗普而影响自己的党内资源和选票。
特朗普革命
极左是对极右的惩罚。特朗普的成功在于，他以极强的煽动能力，清晰地向“群众”讲述了“精英阶层”背叛美国人民的故事。
然而，川普并未带领美国人民走向光明，相反，他带领美国一头扎向黑暗的海洋。
川普效仿民粹主义总统杰克逊，向“深层政府”发起攻击，试图踢开政府闹革命。而美国政府的专业能力是这个国家最宝贵的资产。
特朗普毫无疑问是一个病态的“极度自恋者”，但我们绝不能低估“小丑和疯子”在历史上的冲击力，希特勒是最佳例证。
特朗普几乎对一切都发起了进攻：移民、媒体、全球化、气候变化、科学、福奇、深层政府、民主党、美联储、司法部长、FBI……，并且无休止地通过推特和新闻发布会随心所欲地散布虚假信息。
那些敌视特朗普的人，很容易忽视特朗普的群众基础。特朗普的疯狂表演，始终都有很多人在热烈鼓掌。他和他的粉丝们之间有着强烈的共鸣。2020 年大选结果证明了“川粉”对特朗普热爱和追捧的程度之深。
虽然特朗普连任失败，但他发起的“特朗普革命”并未停息。“川粉们”的愤怒，依然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期继续困扰美国社会。
移民的悖论
特朗普的反移民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非法移民采取极端严厉甚至非人道的措施（“骨肉分离”）；二是他内心的白人至上种族主义，指向一个更加可怕的命题：美国是继续保持一个多种族社会的独特特征还是回到一个更加纯粹的白人社会？
移民的成功与白人工人群体的失落形成强烈的反差和刺激，也成为一个难解的悖论：移民，导致白人群体不满；但移民又是美国活力之源。1995-2005 年移民创办的企业占据了硅谷新企业总数 52%。2017 年《财富》世界 500 强中 40% 以上的企业由移民创办。全世界优秀人才的涌入，也使得美国成为人才高地，进而形成了“顶尖大学”与“顶尖人才”相互促进的良性循环。
美国的反智主义
除了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的经典路数之外，川普主义还有一个显著特征：反智主义。这一点在他（以及川粉们）的谎言治国、对专家的蔑视、对科学的敌视、对气候变化的不屑体现的淋漓尽致。
川普和福克斯电视台，创造出了一批“对事实和真相免疫”的乌合之众。
以科赫兄弟（Koch Brothers）为首的能源企业，企图蒙骗美国人民，告诉美国人民气候变化是一场骗局。富人们告诉美国人民：如果没有遗产税，生活将更加美好。
“美国例外论”导致了另一种认知扭曲：如果某个国家在某个方面比美国做得好，这个国家肯定在作弊。
如何拯救一个生活在“虚幻的反智主义”的国度？
美国的未来
斯蒂格利茨指出：
• 美国并非一夜之间陷入当下的危险境地。美国目前的困境是自己造成的：美国的经济学出错了，人们总是认为不受约束的市场是所有经济问题的唯一解；美国的政治出错了，太多人认为选举就是民主的全部；美国价值观错了，全球化成为服务于少数人而非大多数人的工具。
美利坚的悲歌，是帝国衰落的历史周期律，是历史钟摆从效率向公平的回荡，是种族主义的历史原罪，是全球化财富分配效应的阴影投射，是福山所言的“政治衰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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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斯蒂格利茨，《美国真相：民众、政府和市场势力的失衡与再平衡》，2020，机械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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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是金融改革研究院院长
2014 年参加总理经济座谈会
70 后经济学家代表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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